十一月的風掃過山梁,村口那棵老柿樹便舉起千百盞小燈籠,紅得灼眼。柿子們挨挨擠擠地懸在褪盡葉子的枝頭,像被秋陽煮透的蜜糖,隨時要滴落下來。樹下常有白發祖父握著長竹竿,鐵絲網兜在空中輕旋,柿子便乖順地落入網心——這是時光教給農人的智慧。
柿子的一生是浸透等待的修行。初結的青果澀如生鐵,需以草木灰層層掩埋,在瓦甕中靜候甘甜的蘇醒。祖母的柿餅作坊總在霜降后開張:削皮的柿子垂掛檐下,秋風舔舐著橙紅的果肉,漸漸凝出一層糖霜,如覆初雪。最饞人的還是“懶柿子”,青果沉入鹽水缸,七日浮沉便褪盡澀味,咬開的脆響里迸出清泉般的甜。
舊時山野人家,柿樹是最忠實的親人。姥姥家的老柿樹盤踞巖縫,根系如虬龍深扎瘠土。灰喜鵲在枝杈筑巢,春日銜泥,秋日啄果,樹與人共享著自然的契約。孩童們卻不懼樹間的“癢辣子”,蟲毛刺入皮膚的灼痛,轉眼被祖母蘸著煤油的手抹平,嬉笑聲又漫過斑駁的樹影。
柿子紅時,總牽動綿長的掛念。婆婆院中的柿樹曾是她心尖上的孩子——硬土被鋤頭敲碎,新土培成堡壘,清水伴著月色澆灌。待秋深果熟,歸家的兒女攀上墻頭,顫巍巍的竹籃盛滿橙紅,樹下仰著的臉比柿子更亮。分裝柿子的紙箱去往四方,甜味在血脈間流轉。而今婆婆遠行,空留伶仃的柿樹在風里垂首,零星的果子如未干的淚。
城里移栽的百年柿樹終是水土不服。它曾是山民口中的“鐵桿莊稼”,無需沃土甘霖,在石縫里照樣捧出甜蜜。可鋼筋水泥的院落鎖不住野性的靈魂,縱使身價萬千,終在次年春天寂然枯槁。灰喜鵲棄巢而去,只剩僵硬的枝干在鍋爐中化作最后一縷暖意。這倔強的生命,原是屬于山嵐與長風的。
柿子淌過歲月長河,將秋色凝成琥珀。它見證過外婆燈下削柿的專注,聽過竹竿觸碰枝頭的輕顫,也記得游子歸鄉時樹下的笑靨。當霜風再起,那滿樹紅燈依舊在記憶深處明明滅滅,照著回不去的故鄉路。(生產管控中心 屈陳茜)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