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月的陽光，已褪盡盛夏的灼熱，化作一塊溫潤的琥珀，漫過廠區的柏油路。道路兩旁的銀杏樹，像是被這柔光點了火，那哪里是樹啊？分明是一團團凝固的金焰，在灰蒙蒙的建筑群里安靜卻執拗地燃著，把冷硬的廠區，焐得越發明亮。
銀杏樹干是深褐的，如飽經風霜的老者，皮紋溝壑間藏著歲月的故事，卻依舊筆直地擎著枝丫，將滿樹金葉舉向蒼穹。陽光穿過枝葉的縫隙，碎成無數金箔，風一吹，便掀翻了初冬的靜謐。飄落的葉片未改半分色澤，依舊同枝頭的金葉一般，泛著透亮的光，在風里打著旋兒，把陽光攪得滿世界都是。
初冬時節，銀杏葉鋪成滿地碎金，厚的地方能沒過腳踝，踩上去簌簌作響，那是秋冬交替時最溫柔的足音。偶有葉片輕落肩頭，帶著陽光曬過的暖，我抬手拾起，細細摩挲它扇形的輪廓，邊緣微微卷曲，紋路里藏著一整個夏天的蔥蘢，如今卻以最絢爛的姿態，與季節作別。我把葉片夾在筆記本里，仿佛留住了這初冬的一縷暖陽。
幾場冷雨過后，冬的氣息愈發濃重。雨水沖刷過后，金葉更顯鮮亮，沒過幾日，銀杏葉便漸漸落盡，只留光禿禿的枝丫在風中輕搖，卻不顯半分蕭瑟。偶爾有麻雀落在枝頭，嘰嘰喳喳地啄食殘留的銀杏果，圓滾滾的身子在枝丫間蹦跳，給寂靜的冬日添了幾分生機。抬頭望去，枝干疏朗地伸向天空，襯著澄澈的藍，枝丫的線條如墨筆勾勒般清晰，倒比滿樹蔥郁時更顯風骨。
我總愛在這時節，在樹下長久駐足，陪孩子撿樹葉做手工，他把金黃的葉片拼成小鳥、小船，指尖觸到的是秋末最鮮活的美好，腳下的落葉，早已將冰冷的大地裹進華貴的金絨毯里，踩上去時，“沙沙”的脆響漫過耳畔，那是銀杏寫給初冬最綿長的私語，藏著整個秋日最后的余溫。
風又起，落葉紛飛，落在柏油路上，落在行人的發間，添了幾分詩意；落在初冬的扉頁上，寫下最動人的篇章。原來冬天的開篇，不必只有蕭瑟。銀杏以一身金黃告訴我們，最熱烈的綻放，有時恰在寒涼初至時。傍晚時分，路燈亮起，銀杏在光暈里凝成剪影，將這份絢爛，刻進暮色里。下班的人們放慢腳步，有的掏出手機拍照，有的彎腰拾起落葉，臉上都帶著愜意的笑容。
銀杏樹下的秋冬，是時光的慢鏡頭。這般絢爛到極致的美，總引人遐思。我想起古人筆下“滿地竹黃銀杏葉，忽驚天地告成功”的詩句，它不似春花爭奇斗艷，急于向世界證明什么；只是在屬于自己的時辰里，以從容的姿態，訴說著生命的輪回將積蓄了一整年的力量，化作滿樹滿地的輝煌，然后安然靜默，回歸塵土。風再一次吹過，落葉輕吻著大地，那沙沙聲，便是初冬最動人的絮語，在時光里久久回蕩。（煉鋼廠 韓花朵）
